丹心向陽映丹霞

■解放軍報記者 張磊峰 馬嘉隆

山城重慶，煙雨蒙蒙。初夏時節，記者踏著濕滑的石階，來到重慶紅巖村。

綠樹掩映下，一隊官兵在中共中央南方局暨八路軍駐重慶辦事處舊址整齊列隊，面向黨旗，重溫入黨誓詞。這片嘉陵江畔的坡地，因地質屬于丹霞地貌、巖石呈紅色，得名 " 紅巖 "。

" 紅巖上紅梅開，千里冰霜腳下踩，三九嚴寒何所懼，一片丹心向陽開…… " 歌聲穿透雨幕，久久回蕩心間。全民族抗戰時期和解放戰爭時期，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、共產黨人和革命志士在以重慶為中心的國民黨統治區，為爭取民族獨立和人民解放進行了艱苦卓絕的斗爭。

今天的紅巖，不僅是一個地理概念，更是一個精神坐標。循著先輩足跡，記者尋訪這座被長江與嘉陵江環抱的英雄之城，聆聽初心的回響，感悟信仰的力量。

周恩來生日當天作反省，董必武為六角錢作檢討——

時時要有 " 刀刃向內 " 的自覺

一張泛黃的紙，標題下重重劃過一條線，下面是一段疏朗俊秀的字跡……在八路軍駐重慶辦事處舊址二樓，記者駐足凝視一份珍貴的手稿。重慶紅巖革命歷史博物館講解員張麗佳，向記者講述了這份手稿背后的故事。

1943 年 3 月 18 日，周恩來同志 45 歲農歷生日這天，同志們為他準備了簡單的茶點以示慶祝。但周恩來謝絕了大家的好意，回到辦公室反省，提筆寫下了《我的修養要則》：" 要與自己的他人的一切不正確的思想意識作原則上堅決的斗爭 "" 具體的糾正自己的短處 " ……

此時的重慶，作為國民政府的戰時陪都，一片烏煙瘴氣。" 前方吃緊，后方緊吃。" 國民黨大小官員吃喝成風，各級機構以權謀私、中飽私囊、揮霍浪費。置身其中，周恩來的嚴于律己、自省自警恰似一股清流，潺湲無聲，卻震撼人心。

在一塊被雨水沖洗得發亮的石碑上，記者了解到另外一個故事——

一天晚上，應董必武同志要求，八路軍駐重慶辦事處召開機關大會。大家沒想到的是，會議開始后，董必武翻開筆記本，開始認真作檢討。

原來，此前，辦事處招待所所長把一沓票據拿給董必武審簽，誤將一張六角錢的車票夾在其中。董必武翻看時沒注意就簽了字。然而報賬時，出納發現這張車票系因私所買，按規定不能報銷。

這個失誤，讓董必武很自責。于是，他在會上主動承認錯誤，并向黨中央寫了檢討信。

周恩來生日當天作反省，董必武為六角錢作檢討，這在當時并非個例，充分彰顯了共產黨人高度的政治自覺。

張麗佳介紹說，當時經黨中央同意，周恩來出任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政治部副部長，每月能領幾百元薪金，但他按照延安供給制的標準，只留 5 元津貼，其余收入全部交給黨。

全民族抗戰時期，面對高官厚祿的誘惑，中共中央南方局機關的工作人員始終恪守職責、清正廉潔。究其原因，堅定的信仰無疑是 " 定海神針 "；嚴肅認真的黨內政治生活，更是提純信仰的 " 思想熔爐 "。

講解中，張麗佳音量不高，記者聽來卻時常如電閃雷鳴——

當時，南方局一些老同志有放松組織紀律的苗頭，認為 " 龍王何須水來管 "。周恩來得知情況后，嚴肅指出，" 支部要管，不要失職，要敢管老革命，老革命也要服從支部領導 "" 要把全機關的黨員的組織生活抓好 "。

一次，一名老同志在聽報告時，坐在門口的藤椅上，蹺起二郎腿，讓進出的同志很不方便。整風學習組的秘書提醒他，他仍然毫不在意。周恩來看見了，把他叫起來說：" 黨齡越長越要自覺遵守紀律啊！"

撫今追昔，記者相信，周恩來糾正的絕不僅僅是一名同志的坐姿，更是黨員的作風形象。

三塊銀元和 " 三應該三不應該 " ——

黃金雖重，不及信仰之萬一

紅巖革命紀念館的一角，三塊銀元靜靜放在展柜里。

這三塊銀元的主人，是中共地下黨員肖林。皖南事變爆發后，國民黨反動派強化了對八路軍、新四軍的經濟封鎖。為了適應持久戰的需要，黨中央決定加大經濟工作力度，為黨籌集經費。

一家名為 " 恒源字號 " 的商行在重慶江津開業，肖林出任經理，成為黨組織委派從事商業活動的人員之一。

在當時險惡環境下經商，考驗的不僅是能力，更重要的是對黨忠誠。

此后，肖林和妻子王敏卿每天起早貪黑，辛苦經營，生意越做越大。解放戰爭結束，他們向黨移交資金約合黃金 12 萬兩及價值 1000 多萬美元的固定資產，僅請求保留三塊銀元作紀念。

記者湊近端詳這三塊銀元，柔和的燈光下，那些深淺交疊的蝕刻痕跡依然閃亮。

" 黃金雖重，不及信仰之萬一。這三塊銀元見證了中國共產黨人嚴以修身、永葆忠誠干凈擔當的政治本色。" 講解員深情地說。

在重慶市北碚區靜觀鎮，一座陵園中長眠著一對革命母子——兒子王樸是紅巖烈士，出生于地主家庭，1946 年入黨，1949 年犧牲時年僅 28 歲；母親金永華，1984 年以 84 歲高齡入黨，上世紀 90 年代初逝世。

后人用 16 個字概括這對母子的事跡：" 富家子弟，革命母子，毀家紓難，資助革命。"

在這里，記者偶遇前來參觀見學的武警重慶總隊執勤第二支隊官兵，二級上士、紅色講解員張杰細述了這對母子的故事——

金永華為了支持兒子王樸的革命事業，毀家紓難，把辛苦經營半生的全部家產變賣成 2000 兩黃金，悉數交給了地下黨組織作為活動經費。王樸犧牲后，金永華繼續以辦學名義掩護黨的地下工作。

重慶解放后，面對黨組織回饋的巨額支票，金永華婉言謝絕：" 我把兒子獻給黨是應該的，現在要求享受特殊是不應該的；我變賣財產奉獻給革命是應該的，接受黨組織歸還的財產是不應該的；作為家屬和子女，繼承烈士遺志是應該的，把王樸烈士的光環罩在頭上作為資本向組織伸手是不應該的。"

" 三應該三不應該，這些界限在英雄的母親心中是十分清晰的。" 提及這段往事，重慶紅巖干部學院講師鄧濤說，" 信仰和品格，能讓人不改其心、不移其志、不毀其節。"

理想信念一旦坍塌，貪腐的毒瘤便會滋生——

" 獄中八條 " 如長鳴警鐘

走進重慶歌樂山革命紀念館，一口警鐘上鐫刻的文字格外醒目：" 一、防止領導成員腐化；二、加強黨內教育和實際斗爭的鍛煉；三、不要理想主義，對上級也不要迷信…… "

這就是紅巖烈士用鮮血和生命凝鑄的 " 獄中八條 "，樸實無華卻字字千鈞。

1947 年 3 月，中共四川省委被迫撤返延安后，川東地下黨與上級組織失聯。在此期間，黨的紀律建設有所放松，導致黨在重慶的地下組織遭到嚴重破壞。獄中，被捕的共產黨人決定把地下黨工作的經驗教訓總結出來。于是，他們從黨的建設、干部培養、工作路線乃至個人品格、生活作風等各方面，進行梳理、討論、反思。

1949 年 11 月 27 日，陰雨綿綿。白公館里已經能夠聽到江對岸解放重慶的隆隆炮聲，敵人開始了最后的瘋狂屠殺。羅廣斌和僥幸脫險的 10 多位獄友，冒死沖出白公館蟄伏鄉間，3 天之后迎來重慶解放。

為了完成難友們的囑托，羅廣斌每天奮筆疾書，憑借記憶整理出同志們在獄中提出的意見。重慶解放第 25 天，羅廣斌正式向黨組織提交了一份長達 15 頁的《關于重慶組織破壞經過和獄中情形的報告》。其中的 " 獄中意見 " 部分，經黨史專家提煉，形成著名的 " 獄中八條 "。

羅廣斌提交的報告發人深省：經濟問題、戀愛問題、私生活，這三個個人問題處理得好、壞，必然決定了一個人的工作態度和對革命的忠貞度。

解放戰爭時期曾任重慶地下黨市委書記的劉國定，平時生活作風敗壞，被捕入獄后更是把組織名單當成進身之階，與特務討價還價，要軍銜、要待遇，死心塌地為國民黨反動派賣命，致使許多地下黨員暴露被捕。

" 理想信念一旦坍塌，貪腐的毒瘤便會滋生。" 紅巖革命歷史博物館副研究員丁英順告訴記者，" 忠誠與貪腐從來都是水火不容，這些叛徒的一個共性是，在叛變前就已不同程度地違反黨的廉潔、生活等紀律。"

時窮節乃見，一一垂丹青。對于叛徒的出賣，身陷囹圄的革命志士有過譴責，但更多的是對黨的前途命運的擔憂。他們筆蘸血淚，寫下閃耀著信仰光芒的政治囑托，必須 " 把一切非黨的意識、作風洗刷干凈，不能容許任何細菌殘留在我們的組織里面 "。

" 紅巖烈士們用鮮血寫下的警示，直到今天依然有很強的現實意義。我們唯有以馳而不息的精神狠抓作風建設，才能祛除歪風邪氣、樹立清風正氣，挺起共產黨人的精神脊梁。" 丁英順說。

（采訪得到朱紹生、劉傳平、張永清、張一吳凡大力支持）

記者手記

傳唱紅梅贊 永葆紅巖魂

告別紅巖村，記者與一群來自廣東的中學生擦肩而過。他們充滿活力地拾級而上，青春方陣里再次傳來《紅梅贊》的歌聲。

歌聲代代傳唱，精神永遠流傳。" 堅如磐石的理想信念、和衷共濟的愛國情懷、艱苦卓絕的凜然斗志和百折不撓的浩然正氣 " 凝鑄而成的紅巖精神，是中國共產黨人精神譜系中的瑰寶，如同傲雪凌霜的紅梅，綻放在我們心間。

世易時移，今天的我們，或許不必像先烈那樣直面生死抉擇，但同樣面臨著 " 糖衣裹著的炮彈 " 的襲擊。當我們面對誘惑、直面考驗，是否還能挺起像革命前輩和烈士一樣的凜然風骨？

嘉陵江奔流不息，歌樂山松濤陣陣。讓那些鐫刻在紅巖熱土的忠貞信仰永遠扎根在我們今天的方陣里，激勵新時代革命軍人奮勇前行，走向未來，走向勝利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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